十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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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
韶慕沖進酒坊的時候，一眼掃過院子，沒有看見安宜的影子。
他快步進了屋中去找，正與聽見動靜出來的查看的掌櫃撞上。
“她在哪兒？”韶慕還未站穩便開口問道。
掌櫃一臉疑惑，可還是規整的行了一禮：“公子仔細說說要找誰？咱這裏今日也來過幾人，我幫你想想。”
正月年節期間，可不就是酒賣得最好的時候，是以來酒坊的人不少，近的、遠的。單問人在哪兒，掌櫃當然沒辦法回答。
“一個女子，長得這樣高，”韶慕擡手比劃著高度，聲音比往昔多了幾分焦急，“她偏瘦，說話的時候有些嬌氣。”
他的這些話，被坐在屋頂的安宜聽了個清楚。嘴巴不禁一抿，他說的是她嗎？也沒有他比劃的那麽矮啊，再說，她就不覺得自己說話嬌氣。
她幹脆沒有應聲，想聽聽他還能說她什麽。
就見韶慕站在下面，屋檐落下的陰影遮擋了他半邊身形，他繼續道：“她長得很美，就算不說話也讓人覺得她在笑，眼睛大而明亮，走路輕輕柔柔，很像一朵搖曳的花。”
屋頂上的安宜扇了下眼睫，看著男人清雋的背影。他說她美，說她走路像搖曳的花，這是誇獎嗎？
下面，掌櫃大概是想到了什麽，便笑笑：“那位娘子是騎馬而來的罷？”
“是，”韶慕忙點頭，清冷的眼中起了波動，“她是我的妻子。”
涼涼的風吹來，拂著安宜鬢邊的碎發，她一動不動，仿佛被凍僵在這兒。
妻子，他說她是他的妻子。
“當啷”一聲輕響，她手裏的小酒壺不知怎麽就脫了手，下一瞬倒在一旁，順著流出些許酒液。
輕微的動靜讓院中的男人迅速回過頭來，準確無誤的對上了少女明亮的眼睛。她坐在廂屋的平頂上，有一邊正房的屋頂擋著根本不易發現，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腦袋。
“安宜。”韶慕兩三步到了屋下，仰臉看著。
安宜亦是低頭看著他，明明白白看見了他眼中的擔憂：“韶慕，我頭暈。”
她坐在高處，他站在院中，這樣高低相隔的對望著。
韶慕往旁邊看了眼，果然見著架在墻邊的一架梯子，想她便是這樣爬上去的。
“你別亂動，我上去。”他叮囑一聲，自己遂去爬上梯子。
天色逐漸朦朧，整座村子籠罩在大山的陰影中。
當韶慕上了房頂上，就看見靠在墻邊坐著的纖小身影，一身素色的鬥篷將她籠蓋住。她正往他這邊看，小小的臉讓人看了覺得楚楚可憐。
“你怎麽騎著魏四郎的馬，他不來了嗎？”安宜問，手裏扶起剛剛倒下的小酒壺。
韶慕著實沒想到，她一見到他卻是問魏玉彥，原本胸口的憋悶越發厚沈，臉色也就跟著冷冽幾分。
“他把你丟在這裏，你還掛念他？”他走去她身旁，居高臨下看她。
冷風卷著他的袍擺，呼啦啦的翻著，映現出青年高挑而勻稱的身姿，腿長腰窄。
酒後的安宜反應略略遲鈍，仰臉看著他：“說好的他請我吃酒，可能有事牽絆住了罷。”
韶慕薄唇抿平，音調淡淡：“他不來，你就一直等著？”
先不管她是不是公主，就算一個普通女子，也不該就這樣讓她獨自一人等著。世態險惡，她從小被保護的很好，哪裏知道外面的殘酷？
就像現在，魏玉彥不過來，她還心大的在這邊喝酒……
“嗯，我沒有銀子，走不了。”安宜仰著臉，眨了下眼睛，“你是來找我的？”
這一問，倒讓韶慕微楞。他的確是來找她的，而且一路上馬不停蹄，似乎心中現在還殘存著那份焦急，想找到她，帶她回去。
見他不語，安宜撐著身子搖搖晃晃的站起來，腳步不穩的樣子，好似風一大就能將她刮跑。
韶慕伸手托上她的手肘，穩住他的身形：“喝了多少？”
“不多，”安宜搖搖頭，瞇著眼睛笑，“你的頭發真亂，衣裳也亂了。”
說著，她擡起手幫他理著發絲。
韶慕身形一僵，女子的柔手擦過耳邊，帶著輕輕的癢，一下下的幫他整理。可能是喝了酒，她的眼神有些散，多了份迷糊的可愛。
“是。”他對著她點頭，托著她的手略有發緊，“我是來找你的。”
安宜動作一頓，自己的手軟軟收回，似乎短暫的清明回來她在做什麽。於是，想退開離他遠一些，可他的手握著她的手肘，即便是後退，也不過些許而已。
“還頭暈？先下去罷。”韶慕默默嘆了聲，懸著的心終於落下。
她如今這樣子，他還去過多追問什麽？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，想到什麽就會去做。再者今日這事兒確不是她的錯，是魏玉彥太過粗心。
“好。”安宜小小的應了聲。
韶慕牽上她的手，帶著走到梯子旁：“我先下去給你扶住梯子，你記得手裏一定要抓緊，腳底不要滑。”
安宜點頭，覺得他現在像是在叮囑一個小孩子。
兩人從屋頂上下來，回到了安宜原先待的廂屋內。自然，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，也就泡在溫水裏的酒壺還有些溫度。
韶慕四下看看這間小屋，看起來像為經常過來喝酒的士兵們準備，簡單的桌椅而已：“你先等著，我去問問掌櫃家有沒有車。”
天黑了，她的腳踝沒完全好，不能任她的性子騎馬回去，更何況她還喝了酒。
他才要轉身出去，發覺袖角被扯住，垂眸就看見安宜的手攥著。
“韶慕，”她坐在凳上，半仰著臉看他，聲音很輕，“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韶慕頓住，已經握上門把的手緩緩松開，轉回身來。心裏莫名起伏著，大概能知道安宜是想說什麽。
現在他和她能說的，無非就是眼看到來的和離之事。
“好。”他拉了把凳子在她旁邊坐下，擡手試了試桌上的水盞，已經涼透。
安宜雙手疊著落在腿上，慢慢垂下臉：“今晚回去，我們把和離書寫了罷？”
雖然這兩日與他的相處算是和諧，但是這件事情總還是要拿出來說的。也可以商量下，看他有什麽打算，既是和諧分手，日後即使不再相見，也不必搞成仇人一般。
“你真的要寫？”韶慕問，手仍舊捏著那盞涼水。
“嗯，”安宜靜靜的點頭，往他看了眼，語氣中帶著歉意，“對不起韶慕，當日是我任性，才使你進了公主府……”
她的喉間不禁一哽，竟有些說不出。畢竟這些話是她和他之間最根本的矛盾，哪怕是掩藏住不提起，可矛盾分明的存在。
韶慕眉間皺起，往她看過去，眸色覆雜而深沈：“為何突然說這些？”
“我想了一整日，覺得應該說出來，”安宜扯扯嘴角，似乎是想笑一個，但是未果，“你那日說得對，做事情之前應該問對方是否願意的。要是當初問了你，或許就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。”
不想提也要提，揭開傷疤將裏頭的膿液徹底擠出來，這樣人才會真的好起來。
而韶慕在心裏想了幾想，才記起自己什麽時候說過是否願意這句話。是昨日在禪房一起抄經，他隨意的一句話，而顯然她會錯了意。
也可能是喝了些酒，安宜說了個頭，後面的話就平順很多：“你瞧，素德整日想看我的笑話，實話對你說，我很不喜歡她。你知道罷，就是一個人她喜不喜歡你，從她眼中就能看得出，還有一種自己能知道的感受。素德眼中和身上都沒有，不過我也不在意她。”
韶慕一錯不錯的看著她，想起了最初與她相見時，她明亮眼中的情意，真的能感覺到她對他的喜歡。只是當時的他並不在意。
“公主，你喝多了。”他松開杯盞，想去握她的手，“我給你把脈……”
安宜的手抽開，搖搖頭：“我是想說我不在意別人怎麽看，當初畢竟是我自己選的路，那就自己承擔。我只是覺得對你愧疚，無法再入仕途。”
以前也有想不開的時候，覺得他為何不願意、為何冷淡？她明明對他很好。後來她明白，她給的東西從來不是他想要的。中間隔閡著，又怎麽可能有夫妻美滿？
所以，一次淺淺的眼緣並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。換位想之，她應當也不願意莫名其妙嫁人，肯定比他的態度還壞。
韶慕手擎在那兒，身形略略的往她傾斜：“公主？”
他看進她閃爍的眼中，她向來都像只驕傲的小孔雀，可今日卻與他道歉，將那些猙獰的過往攤開來。
她真的決定放開了。
“嗯，”安宜吸吸鼻子，鼻尖微微發紅，“韶慕，就這樣罷。”
她胸口悶悶的，明白自己的話他能清楚。
桌上一盞燭臺，燭火搖了搖，映著桌邊兩人的臉忽明忽暗。
“如此就這樣簡單？”良久，韶慕開了口，眸中深沈無底，“當日是公主要成親，今日又是公主要和離。你適才說做事之前問一問對方，現在為何不問？”
他心中湧動著覆雜，所以揭開這件事的根本，他和她一樣，亦有些不願面對的錯誤。
原本還有些傷感的安宜，在聽到他的話時驀的一楞：“啊？”
什麽沒有提前問，這不是年節夜說好了的嗎？再者，他一直當公主府是牢籠，並不願與她做夫妻。
轉而一想，她明白過來，便就淺淺勾了下唇：“你我是自願和離，只因夫妻性格不和諧，無有其他。屆時你還可以入翰林，走仕途，我會同父皇講清楚的。”
她簡單說著，雖然與他無夫妻緣，倒也不會真的去毀了他。
“所以你都想好了？”韶慕心中發笑，手緩緩落下。
這一刻，他聽到了她對他的愧疚，驕傲的她就這樣明明的向他坦白出來，就像當日她大膽的指著他，說要他做駙馬。仿佛還是昨日之事。
心底裏某處抽疼著，各種情緒洶湧而來，幾欲將他淹沒。然而夾雜其中最多的居然是心疼，他心疼她。
安宜點點頭，她想說的已經說完，只等他點頭應下，難後和離的事就徹底定下。
“那好，我也有話對公主說，”韶慕看著她，燭火耀著他出色的五官，“和離，我不想。”
“啊？”安宜很是驚訝，瞪大一雙懵懵的眼睛，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韶慕對她點頭，再次確認自己剛才的話：“成親不是兒戲，和離更不是兒戲，不只是你我二人之事。”
安宜嘴角動了動：“話是這樣說，但是硬綁在一起過日子，誰都難熬不是？”
“不是，我可以改，”韶慕身形前傾，搭在桌沿上的手收緊，“是我陪在你身旁的日子太少了，沒有做好。不止這些，還有我的偏見、傲慢，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。”
怎麽會是她一個人的錯？他更是錯得離譜。
她靠近過，想緩和關系而努力，可他只是後退、避開，甚至冷冷推開她。他並沒有想去看看真正的她，偏見的以為她嬌氣自負，奢靡無度。
可她又是真的勇敢，會把這些隔閡矛盾攤開來說，而且為他想好了以後，不會斷掉他的仕途。
她，其實是個簡單而純粹的女子，從來如此。
既她這樣勇敢，他又為何要退縮？明明心裏被她吸引，偏偏壓抑著隱藏，看到她和魏玉彥站一起，悶悶生氣……
安宜腦中想理順清楚韶慕話裏的意思，本來以為說出來，兩人心知肚明就好，不想並不是按照她預想的發展。
“你在說什麽？”她猜不透，幹脆直接問。
“我們不和離，”韶慕喉間咽了咽，語調略有磕絆，“我們還做夫妻罷。”
好像有許多話要對她說，可是又真的不知道說什麽。
安宜歪著腦袋看他，忽而笑出聲：“韶慕，你也喝酒……”
話沒說完，她的眼前一暗，緊接著被人抱住帶進一個懷抱，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裏。
“我沒喝酒，也沒醉，”韶慕雙臂圈著纖柔的少女，真切的感受著與她的親近，“是我錯了，不該一直冷落你，別和離。”
他緊緊抱著她，天知道她一遍遍的說和離，他聽了有多排斥。原本他以為自己會開心的，開心脫離公主府，可並不是，他只是越來越多的會去關註她。
每一次的走進，他忍不住想更靠近。看到她笑，他會不自覺想跟著笑。明明他是在意她的，會為她擔心、生氣、歡喜。
“嗯，”安宜被抱得緊，有些憋氣，“可是……”
“讓我說完，”韶慕打斷她的話，一只手落在她的後腦，指尖穿過她的發絲，“來的路上我想通了一件事，我喜歡安宜你。其實更早的時候已經喜歡了，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。你不任性，真正任性的那個人是我。”
“韶慕？”安宜鼻尖一酸，喉間不禁哽咽。
“對，”韶慕眼睛一閉，往事歷歷的他和她，“我任性，明明知道你的情意，可偏就端著一副清高不去回應。走到今日，我自己何嘗沒有錯？”
他不想和離，不想看她和別的男子在一起，更不想和她從此再無交集。拋棄心中那些自己為自己找的借口，他明明喜歡和她在一起，喜歡看她笑，也喜歡她不經意間的撒嬌。
他深吸一口氣，慢慢松開她，雙手捧上她的臉，瞧見了她泛紅的眼眶，裏頭全是迷茫。
“別和離好罷？”他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，輕著聲音像在哄她，“一旦和離，我知道自己肯定會後悔。”
後面就是追妻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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韶慕沖進酒坊的時候，一眼掃過院子，沒有看見安宜的影子。
他快步進了屋中去找，正與聽見動靜出來的查看的掌櫃撞上。
“她在哪兒？”韶慕還未站穩便開口問道。
掌櫃一臉疑惑，可還是規整的行了一禮：“公子仔細說說要找誰？咱這裏今日也來過幾人，我幫你想想。”
正月年節期間，可不就是酒賣得最好的時候，是以來酒坊的人不少，近的、遠的。單問人在哪兒，掌櫃當然沒辦法回答。
“一個女子，長得這樣高，”韶慕擡手比劃著高度，聲音比往昔多了幾分焦急，“她偏瘦，說話的時候有些嬌氣。”
他的這些話，被坐在屋頂的安宜聽了個清楚。嘴巴不禁一抿，他說的是她嗎？也沒有他比劃的那麽矮啊，再說，她就不覺得自己說話嬌氣。
她幹脆沒有應聲，想聽聽他還能說她什麽。
就見韶慕站在下面，屋檐落下的陰影遮擋了他半邊身形，他繼續道：“她長得很美，就算不說話也讓人覺得她在笑，眼睛大而明亮，走路輕輕柔柔，很像一朵搖曳的花。”
屋頂上的安宜扇了下眼睫，看著男人清雋的背影。他說她美，說她走路像搖曳的花，這是誇獎嗎？
下面，掌櫃大概是想到了什麽，便笑笑：“那位娘子是騎馬而來的罷？”
“是，”韶慕忙點頭，清冷的眼中起了波動，“她是我的妻子。”
涼涼的風吹來，拂著安宜鬢邊的碎發，她一動不動，仿佛被凍僵在這兒。
妻子，他說她是他的妻子。
“當啷”一聲輕響，她手裏的小酒壺不知怎麽就脫了手，下一瞬倒在一旁，順著流出些許酒液。
輕微的動靜讓院中的男人迅速回過頭來，準確無誤的對上了少女明亮的眼睛。她坐在廂屋的平頂上，有一邊正房的屋頂擋著根本不易發現，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腦袋。
“安宜。”韶慕兩三步到了屋下，仰臉看著。
安宜亦是低頭看著他，明明白白看見了他眼中的擔憂：“韶慕，我頭暈。”
她坐在高處，他站在院中，這樣高低相隔的對望著。
韶慕往旁邊看了眼，果然見著架在墻邊的一架梯子，想她便是這樣爬上去的。
“你別亂動，我上去。”他叮囑一聲，自己遂去爬上梯子。
天色逐漸朦朧，整座村子籠罩在大山的陰影中。
當韶慕上了房頂上，就看見靠在墻邊坐著的纖小身影，一身素色的鬥篷將她籠蓋住。她正往他這邊看，小小的臉讓人看了覺得楚楚可憐。
“你怎麽騎著魏四郎的馬，他不來了嗎？”安宜問，手裏扶起剛剛倒下的小酒壺。
韶慕著實沒想到，她一見到他卻是問魏玉彥，原本胸口的憋悶越發厚沈，臉色也就跟著冷冽幾分。
“他把你丟在這裏，你還掛念他？”他走去她身旁，居高臨下看她。
冷風卷著他的袍擺，呼啦啦的翻著，映現出青年高挑而勻稱的身姿，腿長腰窄。
酒後的安宜反應略略遲鈍，仰臉看著他：“說好的他請我吃酒，可能有事牽絆住了罷。”
韶慕薄唇抿平，音調淡淡：“他不來，你就一直等著？”
先不管她是不是公主，就算一個普通女子，也不該就這樣讓她獨自一人等著。世態險惡，她從小被保護的很好，哪裏知道外面的殘酷？
就像現在，魏玉彥不過來，她還心大的在這邊喝酒……
“嗯，我沒有銀子，走不了。”安宜仰著臉，眨了下眼睛，“你是來找我的？”
這一問，倒讓韶慕微楞。他的確是來找她的，而且一路上馬不停蹄，似乎心中現在還殘存著那份焦急，想找到她，帶她回去。
見他不語，安宜撐著身子搖搖晃晃的站起來，腳步不穩的樣子，好似風一大就能將她刮跑。
韶慕伸手托上她的手肘，穩住他的身形：“喝了多少？”
“不多，”安宜搖搖頭，瞇著眼睛笑，“你的頭發真亂，衣裳也亂了。”
說著，她擡起手幫他理著發絲。
韶慕身形一僵，女子的柔手擦過耳邊，帶著輕輕的癢，一下下的幫他整理。可能是喝了酒，她的眼神有些散，多了份迷糊的可愛。
“是。”他對著她點頭，托著她的手略有發緊，“我是來找你的。”
安宜動作一頓，自己的手軟軟收回，似乎短暫的清明回來她在做什麽。於是，想退開離他遠一些，可他的手握著她的手肘，即便是後退，也不過些許而已。
“還頭暈？先下去罷。”韶慕默默嘆了聲，懸著的心終於落下。
她如今這樣子，他還去過多追問什麽？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，想到什麽就會去做。再者今日這事兒確不是她的錯，是魏玉彥太過粗心。
“好。”安宜小小的應了聲。
韶慕牽上她的手，帶著走到梯子旁：“我先下去給你扶住梯子，你記得手裏一定要抓緊，腳底不要滑。”
安宜點頭，覺得他現在像是在叮囑一個小孩子。
兩人從屋頂上下來，回到了安宜原先待的廂屋內。自然，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，也就泡在溫水裏的酒壺還有些溫度。
韶慕四下看看這間小屋，看起來像為經常過來喝酒的士兵們準備，簡單的桌椅而已：“你先等著，我去問問掌櫃家有沒有車。”
天黑了，她的腳踝沒完全好，不能任她的性子騎馬回去，更何況她還喝了酒。
他才要轉身出去，發覺袖角被扯住，垂眸就看見安宜的手攥著。
“韶慕，”她坐在凳上，半仰著臉看他，聲音很輕，“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韶慕頓住，已經握上門把的手緩緩松開，轉回身來。心裏莫名起伏著，大概能知道安宜是想說什麽。
現在他和她能說的，無非就是眼看到來的和離之事。
“好。”他拉了把凳子在她旁邊坐下，擡手試了試桌上的水盞，已經涼透。
安宜雙手疊著落在腿上，慢慢垂下臉：“今晚回去，我們把和離書寫了罷？”
雖然這兩日與他的相處算是和諧，但是這件事情總還是要拿出來說的。也可以商量下，看他有什麽打算，既是和諧分手，日後即使不再相見，也不必搞成仇人一般。
“你真的要寫？”韶慕問，手仍舊捏著那盞涼水。
“嗯，”安宜靜靜的點頭，往他看了眼，語氣中帶著歉意，“對不起韶慕，當日是我任性，才使你進了公主府……”
她的喉間不禁一哽，竟有些說不出。畢竟這些話是她和他之間最根本的矛盾，哪怕是掩藏住不提起，可矛盾分明的存在。
韶慕眉間皺起，往她看過去，眸色覆雜而深沈：“為何突然說這些？”
“我想了一整日，覺得應該說出來，”安宜扯扯嘴角，似乎是想笑一個，但是未果，“你那日說得對，做事情之前應該問對方是否願意的。要是當初問了你，或許就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。”
不想提也要提，揭開傷疤將裏頭的膿液徹底擠出來，這樣人才會真的好起來。
而韶慕在心裏想了幾想，才記起自己什麽時候說過是否願意這句話。是昨日在禪房一起抄經，他隨意的一句話，而顯然她會錯了意。
也可能是喝了些酒，安宜說了個頭，後面的話就平順很多：“你瞧，素德整日想看我的笑話，實話對你說，我很不喜歡她。你知道罷，就是一個人她喜不喜歡你，從她眼中就能看得出，還有一種自己能知道的感受。素德眼中和身上都沒有，不過我也不在意她。”
韶慕一錯不錯的看著她，想起了最初與她相見時，她明亮眼中的情意，真的能感覺到她對他的喜歡。只是當時的他並不在意。
“公主，你喝多了。”他松開杯盞，想去握她的手，“我給你把脈……”
安宜的手抽開，搖搖頭：“我是想說我不在意別人怎麽看，當初畢竟是我自己選的路，那就自己承擔。我只是覺得對你愧疚，無法再入仕途。”
以前也有想不開的時候，覺得他為何不願意、為何冷淡？她明明對他很好。後來她明白，她給的東西從來不是他想要的。中間隔閡著，又怎麽可能有夫妻美滿？
所以，一次淺淺的眼緣並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。換位想之，她應當也不願意莫名其妙嫁人，肯定比他的態度還壞。
韶慕手擎在那兒，身形略略的往她傾斜：“公主？”
他看進她閃爍的眼中，她向來都像只驕傲的小孔雀，可今日卻與他道歉，將那些猙獰的過往攤開來。
她真的決定放開了。
“嗯，”安宜吸吸鼻子，鼻尖微微發紅，“韶慕，就這樣罷。”
她胸口悶悶的，明白自己的話他能清楚。
桌上一盞燭臺，燭火搖了搖，映著桌邊兩人的臉忽明忽暗。
“如此就這樣簡單？”良久，韶慕開了口，眸中深沈無底，“當日是公主要成親，今日又是公主要和離。你適才說做事之前問一問對方，現在為何不問？”
他心中湧動著覆雜，所以揭開這件事的根本，他和她一樣，亦有些不願面對的錯誤。
原本還有些傷感的安宜，在聽到他的話時驀的一楞：“啊？”
什麽沒有提前問，這不是年節夜說好了的嗎？再者，他一直當公主府是牢籠，並不願與她做夫妻。
轉而一想，她明白過來，便就淺淺勾了下唇：“你我是自願和離，只因夫妻性格不和諧，無有其他。屆時你還可以入翰林，走仕途，我會同父皇講清楚的。”
她簡單說著，雖然與他無夫妻緣，倒也不會真的去毀了他。
“所以你都想好了？”韶慕心中發笑，手緩緩落下。
這一刻，他聽到了她對他的愧疚，驕傲的她就這樣明明的向他坦白出來，就像當日她大膽的指著他，說要他做駙馬。仿佛還是昨日之事。
心底裏某處抽疼著，各種情緒洶湧而來，幾欲將他淹沒。然而夾雜其中最多的居然是心疼，他心疼她。
安宜點點頭，她想說的已經說完，只等他點頭應下，難後和離的事就徹底定下。
“那好，我也有話對公主說，”韶慕看著她，燭火耀著他出色的五官，“和離，我不想。”
“啊？”安宜很是驚訝，瞪大一雙懵懵的眼睛，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韶慕對她點頭，再次確認自己剛才的話：“成親不是兒戲，和離更不是兒戲，不只是你我二人之事。”
安宜嘴角動了動：“話是這樣說，但是硬綁在一起過日子，誰都難熬不是？”
“不是，我可以改，”韶慕身形前傾，搭在桌沿上的手收緊，“是我陪在你身旁的日子太少了，沒有做好。不止這些，還有我的偏見、傲慢，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。”
怎麽會是她一個人的錯？他更是錯得離譜。
她靠近過，想緩和關系而努力，可他只是後退、避開，甚至冷冷推開她。他並沒有想去看看真正的她，偏見的以為她嬌氣自負，奢靡無度。
可她又是真的勇敢，會把這些隔閡矛盾攤開來說，而且為他想好了以後，不會斷掉他的仕途。
她，其實是個簡單而純粹的女子，從來如此。
既她這樣勇敢，他又為何要退縮？明明心裏被她吸引，偏偏壓抑著隱藏，看到她和魏玉彥站一起，悶悶生氣……
安宜腦中想理順清楚韶慕話裏的意思，本來以為說出來，兩人心知肚明就好，不想並不是按照她預想的發展。
“你在說什麽？”她猜不透，幹脆直接問。
“我們不和離，”韶慕喉間咽了咽，語調略有磕絆，“我們還做夫妻罷。”
好像有許多話要對她說，可是又真的不知道說什麽。
安宜歪著腦袋看他，忽而笑出聲：“韶慕，你也喝酒……”
話沒說完，她的眼前一暗，緊接著被人抱住帶進一個懷抱，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裏。
“我沒喝酒，也沒醉，”韶慕雙臂圈著纖柔的少女，真切的感受著與她的親近，“是我錯了，不該一直冷落你，別和離。”
他緊緊抱著她，天知道她一遍遍的說和離，他聽了有多排斥。原本他以為自己會開心的，開心脫離公主府，可並不是，他只是越來越多的會去關註她。
每一次的走進，他忍不住想更靠近。看到她笑，他會不自覺想跟著笑。明明他是在意她的，會為她擔心、生氣、歡喜。
“嗯，”安宜被抱得緊，有些憋氣，“可是……”
“讓我說完，”韶慕打斷她的話，一只手落在她的後腦，指尖穿過她的發絲，“來的路上我想通了一件事，我喜歡安宜你。其實更早的時候已經喜歡了，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。你不任性，真正任性的那個人是我。”
“韶慕？”安宜鼻尖一酸，喉間不禁哽咽。
“對，”韶慕眼睛一閉，往事歷歷的他和她，“我任性，明明知道你的情意，可偏就端著一副清高不去回應。走到今日，我自己何嘗沒有錯？”
他不想和離，不想看她和別的男子在一起，更不想和她從此再無交集。拋棄心中那些自己為自己找的借口，他明明喜歡和她在一起，喜歡看她笑，也喜歡她不經意間的撒嬌。
他深吸一口氣，慢慢松開她，雙手捧上她的臉，瞧見了她泛紅的眼眶，裏頭全是迷茫。
“別和離好罷？”他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，輕著聲音像在哄她，“一旦和離，我知道自己肯定會後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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